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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蓬莱盛会

    回到天行宗时,宗门内似乎比平时热闹了些。

    云落环顾四周,回忆浮上脑海,脱口而出:“再过三日便是蓬莱盛会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李识微点了点头,没再作声。

    蓬莱盛会十年一期,具体时日却从不确定,云落曾说自己刚入内门就死了,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?

    两人正要前行,路过一众弟子,细碎的闲谈声飘入耳中——

    “盛会就要开始了,应师兄还在断剑崖下关着么?”

    “凌霄真人未免太过严厉……”

    一连两个熟悉的名号响起,云落不由得动作一滞,被李识微敏锐地察觉,瞥了过去,只是一瞬,这张清秀的脸上浮过阴霾。

    那边的弟子犹在询问:“应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据说没来由地突然失控,还误伤了好几个……”

    云落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,脚步也没有放缓,李识微和他一道,将这些话语抛下,任其消散在身后的清风中。

    两人未走出多远,被人拦住了。

    小道童扬起手中的玉简,脸色比上次见时更苦了:“九长老,您可算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云落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师尊,然而本人也不清楚情况,扬眉道:“怎么?魔修打上山门了?”

    似乎是为了平复情绪,小道童深深换了一口气:“您是不是又把传讯符给掐了?这次蓬莱盛会,您要和七长老主理领队。”

    李识微的嘴角当即垮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是我领头?”一见到掌门,李识微便兴师问罪。

    掌门云淡风轻的:“我看你闲得很嘛,还有时间亲自给徒弟铸剑。”

    李识微板着嘴角,不作回应。

    洞府内幽静而空阔,掌门背着手,出口的话似有回音:“你也该接手宗门庶务了。”

    李识微依旧沉默,也没有出声拒绝。

    掌门往前踱了几步,微微仰头望去。高耸而倾垂在面前的,似乎是一片石壁,圆润而平滑,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灵气,如同无限压低的暗色满月,幽深地映照出相隔不远的两人。

    “窥天镜近来没什么动向。”掌门转头看过来,语气严肃了几分,“不过,凌霄出关来告诉我,有命数奇诡、能改天换地之子,正落在天行宗之内。”

    “凌霄?”李识微眉头一皱,脑海中晃过方才路人的闲言,定格在当时云落异常的神色。

    掌门向他介绍:“你来宗门的时间晚,不知道他。”

    “他师承你三师兄,擅于卜算天意。”

    掌门如此说着,李识微正面无表情地对着窥天镜,和自己的倒影遥遥相视。镜中无光,照得颀长人影一片混沌,漆黑的瞳眸愈发深沉,如无根无源的死水,像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    他开口道:“天意有什么好算的?”

    掌门一时语塞,随后问道:“你与凌霄有过节?”

    李识微收回了探视镜中的目光,随口应付:“或许吧。”

    云落依旧和小道童待在一起。小道童郑重地拉住他的手,像抓住了最后的良心:“小云师弟,你可千万要看好九长老,别让他撂了挑子。”

    “师尊他不会的。”云落出声安慰,又看了一眼玉简上的名单,“不是还有七长老吗?”

    “七长老啊……”小道童叹了口气,“但愿一路上没有什么赏花会仙葩会。”

    也许是小道童的祈愿起了作用,三日之后,天行宗众人一路无事,顺利抵达。

    这次盛会的契机是某位大能遗留的秘境即将开启,地址因此选在了附近的门派。等东道主的讲演过后,便要开始讲经论道、比武争先。

    天行宗各峰弟子浩浩荡荡,数倍多于一些小门小派的队伍,显得声势不凡。云落身为长晴峰的大弟子,站在最前列。

    讲演尚未结束,苍老浑厚的声音发自高台,在群峰间悠扬回荡,台上台下一片肃穆。云落默然站立,似乎能听到周围人的暗中躁动。少年心事当拿云,这群从同辈中脱颖而出的年轻人,志气比万里青空还要高远。

    这样的场景,上辈子与他无关,这辈子从未有过,即使见识过别的大风大浪,此时此刻也难免有些激动。

    云落暗自调整内息,试图平心静气,凝神远望,一眼看见高台之上,自己的师尊跻身仙气飘飘端方持重的前辈之间,张开嘴打了一个相当醒目的哈欠。

    云落眼皮一跳,不知为何,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讲演告一段落,弟子们得以自由活动,四散开来,原本相熟的很快聚在了一起,云落驻足原地,有些茫然,下意识地要往高台看去,有人向他搭话:“请问是云落师弟吗?”

    云落一愣:“是。”

    还未聊上两句,又有人上前来交际。来者都很友善,云落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,起初有些僵硬,渐渐地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别派的人听说了云落的身份,不由惊呼:“烛明真人的弟子?那位烛明真人?”

    “据说这位真人高深莫测、性情古怪……”

    云落连忙解释:“师尊他为人很好的。”

    同门也在一旁找补:“啊对对,就是偶尔比较不羁。”

    又有一位同门感慨道:“从前在宗门里见到师弟都不敢上前,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。”

    云落疑惑地看过去:“为什么不敢?”他看起来很可怖吗?

    这位师兄猝然被望住,像被猛地击中,伸手挠了挠泛红的耳尖:“呃……”

    没等他呃出个所以然来,不远处传来嗤笑声,十分刺耳:“不过是个从外面捡来的,被捧成这样,真没见识。”

    一团和气忽然被搅扰,云落以及身边人朝声音源头看去。

    而那边几人置若罔闻,接着说:“其实人家原先也是外门弟子,只是没过大考。”

    “没过大考还能入内门?该不会是走了后门吧!”为首那人提高音量,还故意将“后门”二字咬得怪腔怪调。

    “你们说什么呢?”师兄出声喝道。

    “这就急了?”那人愈发嚣张,将不怀好意写在脸上,“怎么?你也走过?”

    方才轻飘飘的心情顿时沉了下去,云落冷着脸,暗中寻向莫追剑。

    这边也有人很快反击:“呦,我当是谁,你们峰不是闹着要分立么?怎么还觍着脸打我们天行宗的名号?”

    气氛倍加剑拔弩张,对面为首者甚至要拔刀出鞘。而云落动作更快,向前一步,手中剑出鞘三分,凛然铮响:“适可而止。”

    也许是这边人多势众,又或许是云落的目光过于冷厉,这几个好事者不知低声骂了句什么,悻悻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身边的同门仍然愤愤不平:“真是宗门大了,什么鸟都有。”

    短暂的风波过后,众人又聚了一会儿,直到即将开始比武,便各自散开了。

    云落和人告别,没走几步,身侧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:“要不把那些人套上麻袋打一顿?”

    云落吓了一跳,眨了眨眼:“师尊……怎么会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一群老头子漫天扯些不知所云的话,再听下去要折寿了。”李识微伸了个长长的懒腰,身形隐约有些模糊,也只被云落看见,原来是分出的神识,真身大抵还在大殿中坐牢。

    李识微继续说:“就那么放过他们?”

    云落沉默了一会儿。他想起前世,应沉慈不由分说地带自己来这儿,他原本没有资格,因此引起了不少闲言碎语,也没有人与他往来。那时的他根本无力反抗,而传来的不堪话语都是真的。

    他抬起头,看向李识微:“我会去参加比试的。”

    李识微扬起嘴角:“好啊,有为师在,你把演武台炸出个窟窿都行。”

    “张扬一些也无妨,把那些看不惯你的都打趴下。”

    李识微的语气轻松,云落跟着露出微笑:“师尊不觉得我会输吗?”

    李识微与他对视,含笑的目光格外专注:“你一定会赢。”

    揭开序幕的擂鼓声回荡群峰,演武台下挤满了观战的弟子,不远处的观景台设置给诸位长老。

    各派从日上中天打到夕阳斜照,台下的围观气氛却逐渐热烈,毕竟越到后面,胜出者之间的比试越发出彩。

    连番战斗考验繁多,有起初势头强劲者,灵力逐渐耗空,难以坚持,从演武台边栽了下去,众人一边给抢救的医修让出通道,一边发出惋惜的叹息。

    云落再次提着剑站到台上,眉间微蹙。冤家路窄,对面的正是之前的挑事者,手中一把宽背长刀似乎还留有血迹,掀起嘴皮,嘲讽道:“剑那么细,若是被一刀砍断了,是不是要哭着回去找师尊啊?”

    不等云落应声,长刀运起,带着呼呼风声,以拔山之势杀了过来。

    来者不善,云落闪身避过,足尖尚未点地,沉重的刀刃又如闪电般袭来,血腥味霎时逼近,只得再施轻身术避开。

    几个回合下来,一方连环出招,一方躲闪招架,似乎力量悬殊,难以抗衡。

    台下,与云落相识的弟子捏紧了拳头:“这要怎么打?”

    而旁边的另一位弟子却看出了端倪:“不急。”

    台上的对手也发觉不对劲,虽然始终身处上风,各种招数却像空地砸炮,没占到任何实际的好处,渐渐地不再出言嘲讽,反而急躁起来:“有完没完!”

    云落神情不变,手中剑拿得一如既往地稳,一招一式抵挡得密不透风,视线将对方剖析。这样的嘴脸,他已经见过很多次,此刻只觉得相似又模糊。

    片刻过后,对手气喘汗流,怒喝一声,运起周身残存的气力,庞然逼来,台边旌旗扑动,似乎连地面都跟着震颤。

    台下人倒吸一口凉气:“糟了,是杀招。”

    而云落视若无睹,甚至没有逃避,横剑相对,并指点过剑身之处,如融冰春水,像万木生发,源源不绝,涌动起汪洋蓬勃的灵气。

    他轻声念道:“不死不灭,生而不息。”剑刃与目光一道凌厉,像与猎物周旋良久的猎手,终于寻齐破绽,现出锋芒毕露的杀机。

    “这悟性……”李识微散漫地坐在席上,视线一刻不歇地牵在台上的轻盈身影,看到这里,轻笑出声。

    万众瞩目下,两边交锋,执刀者一击不成,目眦欲裂,又要尽力一击,山呼海啸倾力压下,刀口却像落在丛生藤枝中,被劲力纠缠裹住,抽身不得,下一瞬,颈上横过令人脊背发麻的剑意。

    胜负已分。

    缠住刀刃的灵力随即撤去,拿刀的人力量耗尽、重心不稳,一个趔趄就要往剑上摔去,而云落及时收剑回鞘,只让他跪倒在地。

    云落气息微乱,话音冷淡而平缓:“你输了。”

    对方颓唐地跪在地上,哑口无言,瞳孔震颤,抖着手摸向自己完好无损的喉咙,额上淌下大滴冷汗。

    尘埃初定,到处落针可闻。

    “打得好。”短暂的宁静被突兀地划破,高处响起一个明朗的声音。

    云落猛然回神,循声看去,只见师尊正倚在栏杆上,目光和煦,笑吟吟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观景台上的几人都端正坐着,唯有李识微站在最前方,俯身看来,玄色衣袍迎风飘逸,在清淡一色的背景中分外鲜明。

    远方群峰耸立,斜阳低垂,数道霞光烂漫倾泻,渲染出如梦似幻的光晕。

    演武台下,有人跟着叫了声好,紧接着,众人如梦方醒一般,喝彩声此起彼伏,连绵不绝,将台上的云落拥簇环绕。

    一片喧闹声中,云落仰着头,与李识微遥遥对视。似乎此刻心神才得以完全松懈,他扬起唇角,笑得灿然。

    七长老合眼养了大半天的神,睁眼时正赶上云落比武的后半截,越看越起劲,等李识微坐回位上,忙不迭凑近问道:“木灵根?”

    “木水双灵根。”李识微毫不掩饰地得意。

    “了不得啊,双灵根的灵力还能如此纯粹。”七长老惊得拍案,两眼放光,“借我两天。”

    李识微脸上笑容不变,温度骤然冷了下去。

    七长老见势不妙,连忙让步:“一天,就一天,我刚养起来的灵植……”

    李识微依旧沉默不发,维持着上扬的嘴角。

    七长老气势愈发微弱,最后打了个冷战,缩了回去:“……罢了,罢了,小气。”